红叶（17-19）
17
怎么就烧起来了。樱井皱着眉头。
早晨醒来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，阳光照在雪地上，有些晃眼，屋子里也亮堂堂的。樱井正开着窗看着雪景，二宫敲了门说大野生了病，问他能不能去看看，樱井一听也有些慌张，饭也没吃就去看大野了。
医生已经来看过，说是受了凉，又有些伤了神，大概是不要紧的，按时吃药，多喝些水，再休息休息便好了。然而樱井还是有些不安，有些焦虑地一直在房里乱转。
二宫沉默着坐在床边，紧紧盯着大野，突然开口说，“大野，对不起，都是因为我。”
樱井想大概二宫是觉得自己把感冒传染给了大野，心里愧疚吧。
一个店里三个人，如今一个回了家，两个病了，樱井想自己少不得要费点神照顾两个病号了。
二宫却摆摆手，“我好得差不多了，也没再烧了，再多睡一会就是了。你就好好陪着大野吧。”
樱井点着头说好。他想二宫的性子，的确是体贴得很，难怪相叶那样喜欢他。
大野面色潮红，呼吸因为不顺畅显得很困难，皱着眉头的样子让樱井有些心疼，他伸着手想去抚平大野眉心的皱纹，却被大野一把抓住了手窝在自己的心口。
樱井想他大概是做了什么恶梦吧，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，可是樱井凑上前去也听不清。只好把手借给大野，就近靠着墙坐在地上等着大野退烧。
这是大野的房间。平日里大野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。
樱井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。
房间不是很大，约莫十叠，东西倒是不多，收拾的也算干净，樱井一样一样地看过去。
两张书桌并排靠着，上面一本书也没有，倒是有几支笔，一本薄薄的月历。书桌离得近，樱井看见月历有细小的字，便跪着直起上半身，微微地向前倾。
原来并不是什么字，只是大野在月历上画的圈。每过一天，大野便画下一个圈。而昨天的那个数字，大野除了画圈之余，还重重地在下面画下了一个三角形。
樱井有些莫名的感动，盯着月历看了许久，才将视线移向别处。
两张椅子挨着放在书桌旁，正对着书桌的墙上挂着两三幅画。樱井猜想那大概是大野自己的作品。
第一幅画的是伸着脑袋的小黑人，面容夸张地笑。樱井有些看不懂，但也觉得画的很好。
第二幅大约是二宫，修长的眉，伶俐的眼，薄薄的嘴唇，微微地笑着。樱井觉得画得很像，心里想着什么时候也让大野给自己画一幅。
第三幅却是满簇的红叶，红得那样鲜艳娇嫩，美得摄人心魄。美丽的红叶，比三月的春花更红呢。樱井暗暗地想，大野不就像红叶一般么。
想着想着，樱井居然有些许的困意。昨晚大野走后，他虽然满足，但不知怎么却睡不大好，翻来覆去的，心思有些杂乱。
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，明明大野还在自己身旁时，自己还心情很好的样子。怎么他才走，他就魂不守舍地浑身难受呢。
樱井微微睁着眼，自己的手还握着大野的手。另一手将大野额头上滑落的毛巾放好，闭上眼睛，不知不觉就靠着墙睡着了。
18
一转眼已经是黄昏。
大野迷迷糊糊地醒来，刚想抬手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。在墙上倚着睡觉的樱井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大野身边来，一只手搭在大野身上，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。
樱井的睡颜总是好看的，大野每次都看不厌。
樱井长长的睫毛，圆圆的大眼睛，天生有些翘起的嘴唇有些色气。
大野不会说话，不知道怎么能够描绘出樱井好看的脸，那是自己心仪了好久好久的颜。可是大野喜欢樱井，并不只是喜欢颜而已。
总觉得，这个人身上有种特殊的氛围和气场，呆在他身边的时候，自己就觉得心安无比。这种微妙的感觉，大野说不大清楚，可是就是喜欢得不得了。
许是感受到大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，樱井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大野。
“退烧了么？感觉怎么样？”樱井有些慌慌张张地坐直了，将手轻轻覆盖在大野的额头上，吃了药果然退了烧，樱井松了口气。
“翔君……一直在这里陪着我？”
“啊……不小心睡着了。”樱井笑了笑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饿了吗？要不要吃点东西？我去给你煮，想吃什么？”
大野微微地摇摇头，“什么都不想吃，没胃口。”
“什么都不吃可不行，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“那随你吧。”
樱井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身体，站起来，脚有些发软。从早上到现在他也什么都没吃过，自然觉得有些四肢无力，但仍然勉强着去了厨房。
东西倒是齐全，洗过了在冰箱里放得整整齐齐。樱井不怎么擅长料理，又想大野生着病，不能吃什么油腻的东西。便胡乱加了些食材，煮了锅粥，稍微加了点盐。尝了尝味道，居然还不错。
樱井自己先尝了尝，盛了两碗，一碗给二宫送去，剩下的就送到大野房间里。大野刚退了烧，但吃什么都觉得有些恶心。樱井亲手喂，又哄了哄，大野才勉强喝了半碗，剩下的不想浪费，便给樱井吃完了。
大野生了病，比平时黏人了点，喝了粥后吃了药便抱着樱井的腰，也只是默默地不说话。
樱井见不到怀里人的脸，大野又一动不动的，以为他是睡着了，便想放大野到床上躺着，也舒服些。可刚一动，大野就把自己搂得更近了。
“翔君，讲些什么给我听好不好？”大野的声音弱弱的，细细的，还有些沙哑。
“当然好，你想听什么？”
“翔君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。我从没去过箱根以外的地方，只是在电视里见过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，是什么样子的。”
樱井微笑着说好，心想大野真是像孩子一样对什么事情都觉得新鲜好奇。
樱井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。
樱井喜欢北海道的札幌，
冬天去的时候雪景尤其美，每年的二月会有雪祭，那些精致反复的冰雕看得人眼花缭乱的。可是樱井觉得夏天的北海道也别有一番风味。
“道旁的洋槐在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的，投下的树荫连绵不绝，走在街上也不觉得热。”
“南端的冲绳虽然好，有时候游客太多了，我更喜欢鹿儿岛些，那儿节奏是慢的，心情是舒服的，有种田园的味道。”樱井笑着说。
樱井在东京长大。东京也很好，樱井也很喜欢。
“东京是大都市呀。”
浅草寺、皇居这些古建筑虽然还保存着，可是“气氛不一样”，樱井这样说。东京的节奏是快的，人和人之间除了擦肩而过似乎没有别的关联。
西装革履的上班青年、穿着校服的学生，樱井觉得东京是年轻人的城市。
“我好像也是年轻人呢。”樱井轻轻地笑，生怕吵着静静趴在自己胸口的大野，“可是我更喜欢京都。”
“去过京都好多次了。从来不觉得厌烦。”
京都周围环绕着两条河流，东有鸭川，西有桂川，虽然是内陆城市，但带着海风的味道。
“京都是个奇妙的城市，伫立在那里，好像时光从来不曾走过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。但每次去京都的感觉都不一样，京都带着直爽又沉稳的气息。春天的樱花，秋天的红叶。夏天的时候热闹的祗园祭，烟火盛大，流光溢彩，带着晚风的气息。冬天的时候金阁寺的屋顶上覆盖上厚厚的白雪，整个城市银装素裹的，莫名的就有一种回到了从前的错觉。好像时光流转着，又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时代。”
大野靠着樱井的胸口，仔细地听着。
他想樱井从前没有他的日子里，是怎样一个人踏过这些山山水水，走过千家万户的灯火的。而他一直局限在这个小小的箱根，看到的只有眼前蒸腾缭绕的热气，水汽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。
对大野来说，那些事情，好像是对岸的风景，在水汽的萦绕下，模模糊糊的，看得不真实。但他从前，也没有想过要驾着船穿过河水，去认真地看一眼那边的世界。
直到樱井出现。
他突然觉得自己滞留在这个地方太久，止步不前太久，这样的自己，是不是真的追得上樱井的步伐。不管怎么样，他觉得，只要那个世界有樱井在，他仍旧是想去闯一闯。
“翔君。”
“嗯，怎么了？”
“对不起……我，身体不好，不能陪你就算了。还要麻烦你来照顾我。”
“没关系，你快点好起来就好。”
大野突然就落了泪。只有那小小的，晶莹剔透的一滴眼泪，落在自己的手里。
原来他不是哭不出来，是他所有的防备只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才会全然卸下。
所有的心里的不平的喧哗吵闹似乎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，他想，这一刻，樱井大概对自己，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的。
19
昨夜临睡前，樱井执意要陪着大野，“你病着，你当我还能把你怎么样。”
大野却执意不肯，他看樱井眉眼间有些疲惫，他想樱井在他这里，怎么睡得好，“可是你照顾我一天了，也累了。”
“我在你这儿不也能睡么？”
大野退了烧，但又有些咳嗽。医生也说过，退烧之后大概是会有些咳嗽的，晚上可能会严重些，但没什么办法，无论吃什么药，多少是会有一些的。
“我咳嗽呢，吵得你睡不着怎么办。”大野赶着樱井离开，“你帮我倒杯水放在枕头旁就好了，我没事。”
“怎么会没事呢？”樱井看大野“咳咳”地咳嗽，只能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，声音也有些着急。
药还是多少有些用处的，大野也只是偶尔喉咙发痒地咳几下，并不十分严重，可是他莫名地就是有些紧张。
“你再赶我我也不回去，我就坐在你房间门外守着。”
大野微微皱着眉头，又咳了几声，叹了口气，“那你从壁橱里拿两床杯子，一床铺着，一床盖在身上，别冷着了。”
“我不，我跟你睡就好。”
“别闹了，我病着呢。”
“那我的床铺要铺在你旁边。”
大野有些无奈，樱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格外腻着自己。也许是看自己病中可怜，不忍心吧。
等我病好了，翔君大概，就不会这样对我了。大野默默地想。他想樱井性子好，对什么人大概都是这么温柔的，樱井对二宫，也细心地照顾着，只是二宫没有自己病得重。
可是樱井真的，就把被子铺在大野近旁，他关了灯，躺下来一转身就同自己面对着面，两人的距离只有三四十厘米那么远，樱井稍微一伸手，就能摸到大野的鼻尖嘴唇。
虽然一开始看不见，但渐渐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也渐渐能够分辨得清眼前人的轮廓，慢慢地，五官也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樱井就那样睁大了眼睛看着大野。大野被看得有些脸红，便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，只听见樱井擦着床铺，往自己这边又靠了靠，伸出了手抱着大野的腰，把头也靠在大野背上。
“你做什么呢？”大野有些吃惊，动了动想挣开樱井的手，只是浑身没力气，稍微一动就觉得有些累。
“抱着你睡才睡得香。”樱井理所当然地说着，又把头埋得深了些。
大野嘟着嘴，好像有些不情愿地对着空气生气。可是翔君的手真温暖啊，翔君的呼吸离自己那样近，呼呼地扑在自己的背上，翔君的头发有些长了，有些还扎着自己的脖颈后的皮肤，微微地有些刺痛。
但大野一点都不想动弹，于是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明，夜里几乎没有起身咳嗽，大野心里有些甜甜的，他想那大概是樱井睡在自己身旁的缘故。
醒来的时候，樱井躺在大野的旁边，睡得安稳。
大野想，如果时光就此停滞在此时就好了。
雪后初霁，晨光熹微，身旁沉沉睡着的人。
原来是这样美丽的景色。
樱井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来，大野伸手去拿，他想可能是有人打电话来。
原来不是啊……是短信。
大野本没有想看，可是屏幕亮着，消息弹出来。
“翔君，你还在箱根吗？什么时候回来会回来东京呢？这几天过去你家吃饭，阿姨和叔叔都问我们关系怎么样，老人家大概想我们快点结婚吧，不过我都听你的。——优子。”
原来，已经有女朋友了啊……
大野想。
不特别难过，他早已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。二宫也明明白白提醒过自己。他不觉得樱井有什么不对，自己更没有什么不对，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，只能忍住呕吐的恶心。可是倒也还好。
比起樱井离开箱根以后，自己每天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要好受。
比起那天晚上他生了病，一个人呆在房间里，做着莫名其妙的梦要好受。
大野觉得如今的这点痛苦，大概不算什么。你看，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。樱井大概对自己有了几分认真的意味，照顾着他，粘着他，大野靠着他听着他讲他曾经在哪些地方走过，夜晚的时候他躺下来盯着自己的眼睛看，手环住了他的身体靠着他的背。
比起从前他患得患失，整日担忧樱井会不会再来，他对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，比起那样的时候，大野觉得如今已经相当好。
樱井有他自己的生活，这是个事实，从以前到现在，都未曾改变的事实，只是他从前不知道。现在知道了，也无可奈何。
樱井醒来的时候，看见大野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。
“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樱井第一反应还是想问这个。
“嗯，好多了。”大野仍旧静静地看着天花板，樱井觉得好奇，他想那个姿势是不是比较舒服，还是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，于是学着大野也平躺着看着天花板。
“翔君，你先不要把头转过来哦。无论我说什么，你都不要转过来哦。”
“嗯……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，但樱井仍然答应了下来。
“翔君这两天就要走了吧。”
“大概是……但是如果你还没好，我也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缓一缓，留下来照顾你……”
“这一次，又要离开多久呢？”
樱井有些不自在，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会，“说不好，可能两三个月……一有时间我就会抽空……”
“我说。”大野打断了樱井说了一半的话，“翔君，这一次走了，就不要再回来了吧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樱井一个翻身坐起来，满脸不解的表情。
“翔君听不懂吗？我叫你，以后不要再来了。”大野还是淡淡的表情，轻而易举地将这些话讲出来。
樱井觉得不可思议，他想大野明明不是喜欢着自己的么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，就是觉得没可能。”
“我从前觉得，你不可能会喜欢我。到现在，我觉得就算你喜欢着我，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。”
“翔君，你有没有想过以后。你闭上眼睛试着想一下我们的未来，是不是一片空白的黑暗。你看，我也是这样。”
“你看你有自己的生活，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。我们从前没有遇见的时候，不也生活得好好的？没有人会因为少了谁就活不下去了。
大野顿了顿，他从来没有讲过这样多的话，何况是在生病过后，身体还有些虚弱的时候，更觉得有些吃力，“既然没有可能，就不要走下去了。勉强走下去，也没意思。”
樱井张开着嘴，喉结上下滚动着，他想说些什么，但是说不出来。大野说的话都对，他自己也明白。他隐隐知道看似温顺的大野，其实倔强得很，一旦打定主意就难以改变。
他原本想告诉大野，从二宫口中得知上个星期是大野的生日，虽然已经过了，可是他还想给大野补过一个生日。
可是这话已经说不出口了。
“翔君，我总觉得，喜欢旅行的人，都是喜欢逃避什么的人。”